我又做夢。夢里,我一個人在拼命地跑,要穿過一條河,河邊的沙灘上有許多散落的東西,我顧不上細看,只感覺這個地方很不安全。好不容易跑到河對岸,走進一座迷宮一樣的白色樓房,里面那么多的通道,曲曲折折,看不到任何人。我不敢回頭,只管快速地往前走,發現一個房間就進去看看,都找不到你,心里又著急又害怕。終于,遠遠地看到一個大床,你蓋著被子躺在那里,我猛地跑過去,抱住你就開始哭,是我來晚了么?你怎么不等我來看你?
我來了,你卻不知道。我越哭越洶涌,忽然,你睜開眼看了看我,笑了笑,然后坐了起來,你說,孩子,我這剛才怪累的,睡了一會兒。我又驚喜又委屈,驚喜原來你只是睡著了,委屈我白白傷心一場,那種一瞬間失去的悲傷疼痛和一瞬間又找回的欣喜安慰交集在心里,我忍不住又號啕地哭起來。你拍拍我說,別哭,別哭,我只是換了個地方……
我從夢中哭醒過來,臉上全是淚,好一會兒沒能平復過來。在想,很多年過去了,我依然能記住姥爺的樣子,心里還是那么那么地親。這些年,不知道為什么,從來不需要提醒,也從來都不能淡忘,總是會不定時地在夢中見到姥爺,更不知道為什么,每次見到他,我都會傷心地哭。有時候是在半夜哭醒,然后接著睡;有時候是在黎明,醒來會直接給母親打電話,跟她說一會兒夢境才能心安。事實上,姥爺已經走了二十多年了,除了和母親聊天,說起她小時候的趣事,偶爾會提到去世的姥爺、姥姥,基本上再沒有人會和我提及他們,所以也就無關日有所念,夜有所思的。二十多年的時間應該不短吧,我不知道這世間是否真的有人的靈魂,應該是沒有吧,我不太信奉靈異事物這一說項。但如果沒有,我的心情又為什么總會那樣真實呢?那么真實的想念,他應該能感受的到吧?
記得有一次夢到他,是春暖杏花開的時候,他坐在小屋的炕頭上,我走進去,問他冷不冷,缺不缺錢花?他笑著搖頭,卻是一句話也沒說,我又開始哭;還有一次,我拿了一個果凍,跑到他跟前,送給他吃,他笑著遞給了我;上一次做夢,是我在他們村子里的小賣部里,我說把所有的餅干、桃酥都拿給我,這些東西存放的時間長,我要送給我姥爺吃……每次,他總是慈愛地笑,我總是想念地哭。
那些年,那種方形的棉布小手帕是很流行的,年輕的女子會用各種鮮艷的碎花小手帕扎馬尾辮。姥爺也有一條手帕,是白底藍格子的,總是洗得干干凈凈,放在外衣兜兒里。經常是我去,他就笑瞇瞇地從兜兒里掏出手帕來,一個角一個角地揭開,里面就有一塊大大的結晶冰糖。我拿到以后,總是舍不得吃,饞得厲害了,就找到硬梆的東西輕輕地敲下一點來,放到口里,不知道有沒有人能想象得出那種清甜……
我忽然想到一個從未想過的問題,我對一個人的想念可以持續而均勻地保持這么多年,如果我可以安然終老,那么等我真正老了的時候,記憶里會裝有多少鮮明的想念?那時候,我已遲暮,所有人生路上一道走來的人和事物會更加的豐富,年代也會更加的久遠,是否,心里的情感還會依舊清晰如初?朝花夕拾的歲月,但愿記憶永不褪色。
這些年,到了寒衣節,我就會陪母親一起去給姥爺上墳。臨走的時候我都會認真鄭重地給姥爺、姥姥磕頭,母親總是疼愛地埋怨道,說幾句話行了,瞧瞧沾了那一額頭的灰。我笑笑不說話。她不知道,我的頭叩在土地上的時候,我的心就離姥爺他們很近很近……
一花一世界,逝者不可追。萬物生靈,總有輪回的宿命吧。有來生,來生再相逢。這一世,珍惜生命中所有的相遇……(作者系萊西市民)